适才说话的人挤了挤眼，阴阳怪气儿道：“凌觉真上道，自己人身边还安个探子。枉称生死之交，哼，我看他冯西园也不过就是凌家养起的一条狗！”
在发抖。继而，背上的少女将脸颊牢牢贴在自己后颈上，轻声嗫嚅：“谢谢！”
“骗人的，都是骗人的！”重新变得孤苦无依的孩子蹲在地上，无助地碎喃，“说什么荣华，说什么无忧，到头来都不作数了。阿爹大骗子！姐姐们，震伢子，都是骗子！还有琦哥哥，夸口说绝不叫人欺负我，如今人又在哪里？凌玥琦，你在哪儿？”栖蝶猛地仰头嘶喊，“所有人都在骗我！你们都是骗子，大骗子！”
举目环顾，身旁仅是一双双惊魂未定的泪眼，殷殷期盼着自己来给出方向，却谁人与她指一条生路？拧眉垂首，强自沉吟，栖蝶脑海中蓦地想起一人。
不待护院将话问完，震伢子陡然爆吼，右腕翻转，扣住三枚白玉样的珠子在掌心，扬手便朝右前方的阴暗处打去。
所有的志气与担当被一瞬打回原形，徒余下噬人的恐惧包裹住弱小的身躯，冷得瑟瑟发抖。
言罢退步扬手，一众伏兵齐刷刷围拢上来。
不想逞强了，不想做冯妈妈，不想独自面对这吞没无数人事兴衰的江湖。
“慢着！”一直背着栖蝶奔在前头领路的震伢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收住脚步，引得后来者反应不及，纷纷撞在一起。
“走，上漕帮！我们水路去风铃镇，去凌家。”
倏然一声长而尖锐的哨笛撕裂了喧闹，骇然直抵人心。它宛如幼兽临终悲鸣，又仿佛为挣生机拼尽残力的召唤，令栖蝶不由自主往那方追寻。
“怎么……”
叮当——
栖蝶情急尖嘶，但见震伢子平地拔身直如火箭穿云跃上半空，手上已穿戴起一副不知何时哪里来的皮手套，双手十指扣满球状的不明暗器，狠狠撒向地面。
“没人要我的，从来就没人要我。五年，我只是做了一场梦，好长好美的梦。梦里有爹有家有平安，却只是梦。梦会碎掉的。梦，碎掉了！”
仿佛没有人在乎这里还有一位小小的“冯妈妈”，忘了她终究不过是个小孩子。
可眼前唯有重重烟雾锁住去路。栖蝶茫然失措，惶惶四顾，忽然战栗得无法挪动脚步。她仍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服自己相信震伢子会穿越雾霭回来接她，然而孤身立在这片吉凶难辨的空虚中，耳边充斥着呼救与哭喊，声声断肠声声泣血，她亦不再对诺言坚信不疑。
杀手们俱是狠绝之人，宁可错杀同伴亦不许留下活口，凡近身者一律击杀。霎时，呼救、打杀，间或凄厉的咒骂，交织作一曲杂乱而惨烈的悲调，声声冲击栖蝶的耳鼓。
噗——
杀手面色一沉，羞恼之下更添几分阴鸷：“牙尖嘴利，倒望着你的命同你的牙一般硬！”
眼泪渗过
一阵异响过后，但闻得几声哀嚎在街巷中幽幽回荡。与此同时，前方虚实不明的黑暗里明显有脚步声正缓缓逼近。冷月斜照，一点一点映出半张森然狠辣的笑脸，神情间满是讥诮。
冷眼打量了一圈敌众，震伢子面上并未现出丝毫波澜，只小心将栖蝶放到地上，抬眸对峙，旋即猝不及防把她推进身后的人堆里。
“有埋伏！”
栖蝶只有十三岁，是小孩子。小孩子要如何教导大人们该如何生存？小孩子，她这个小孩子，就该窝在阿爹怀里撒娇乞宠，该被所有人呵护长大呀！
话音未落，巷头街尾墙上树后又陆续闪现鬼魅般的人影，将众人的退路与前途封全都封死了。
“嗬，瓷珠子里裹着磷粉，‘千人面’的作风，你是凌家的细作？”
她撑不住了，抱紧双臂蹲下来，怕得掩面啜泣。
瓷做的珠子噼里啪啦爆裂开来，竟带得火星迸溅，空间里顷刻弥漫起呛人的烟雾。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，一时间敌我难分。曾经以为绝处逢生的姑娘们再度陷入张皇，盲目地在烟雾里四散奔逃。
夜风拂动纤云朦胧了月色，薄雾氤氲的小巷里，劫后余生的人们步履匆匆，向着唯一的，却也不可知的未来奔波。
待得人员聚齐，仔细计较，栖蝶终于意识到眼前有一道先于生存更棘手的难题：逃往何处？
小小的“冯妈妈”为追随者更为自己定下了未来。
震伢子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将栖蝶又往上托了托，手臂更紧了紧，绝不肯让她掉落下去。
这等轻蔑之言如何忍得？把栖蝶气得直咬牙，欲待叱骂几句，意外从来少言寡语的震伢子先一步呛了回去，话音森寒：“冯爷乃当主至交，大勇大义至情至性，同只会鬼鬼祟祟杀女人的腌臜畜生，不一样！”
“震伢子？！”
钻过一蓬如帘的藤蔓，当头顶又迎来一抹清冷的月光白，当重新嗅见南方秋夜里湿寒的空气，当站在这一方天穹下全不闻丝毫刀剑铮鸣，所有人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。同时，也对“活着”这件事有了些许的期待与信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