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血流太多昏头了吧,放什么狗屁?”公孙恣嗤笑。
宣鼎笑了出来,大约神魂终于慢慢聚回枯燥的躯壳中,很轻的一声笑,却流动着一种极为愉悦的心情:“还没,托你的福。”
还魂之法因饵生异,宣鼎用的饵是画,便要以活血肉身为媒将阳魂渡进画中,初时魂相显现,等到入定便会渐渐褪色,此时再用魂魄附身之物、本尊血肉骨殖还有活人鲜血制成引子研墨,用这血墨将人像重新画过,这才算将阳魂引入生门。
搁在旁人身上,或许可以说是他不想受人如此恩惠,这样过于沉重又无法偿还的恩惠,但之于宣鼎,又多了点难以启齿的心思。
如果公孙恣还能化形,他一定会拎着毛笔沾足了浓墨在宣鼎脸上画上大大的王八,可惜他不能,所以只能看见展开的画卷在地上愤怒地跳动。?
宣鼎正把画轴捧在手中打量,陡然听得其中窜出这么一声,一时间没有防备,肩膀连着手都细细地抖了一下。
画卷渐渐褪作白纸一张。
他觉得自己像是早已被看穿,七情六欲都已化作一根根木偶的线,系在一个人的身上,可恨这个人早已心知肚明,可恨这个人用自己的血牵着他走向一片光明锦绣,可恨他早已不能也不想回头。
宣鼎这一觉又睡了三天。
公孙恣离魂之景,自然就是那一场漫山遍野的火。
忽然间,伫立在侧的湖石在这一瞬彻底腐朽,化作雪白的齑粉,随着瑟瑟秋风扬起一场飞雪,尘烟散尽后,湖石所在之处留下一块青黑色的砚石。
公孙恣从未觉得宣鼎有如此可恨。
“死了?”画卷里传出熟悉声音。
“你是把这辈子欠的觉都睡完了啊。”
而最后一步,却是要将信物与肉身置于一处,再现离魂情景,才能借机推开生门阴阳合一。
等到宣鼎沐浴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,一股澡豆的清苦气味随着他迈步进门便充斥了整个屋子,熏得公孙恣又是一个白眼。
画卷上过分写意的人像陡然显出眉眼,松垮的衣袍迎风鼓动,浓眉斜扬勾起十分睥睨天地的笑,不是公孙恣又是谁。
“哈哈哈哈哈!”公孙恣大笑出声。
“你会带我找的。”宣鼎仍是微笑。
在泥地上躺了三天三夜,宣鼎醒来时虽然神志清爽,但免不了腰酸背痛,手掌上狰狞的伤口不治而愈,只留下了淡红色的痕迹。公孙恣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睡,又或封魂之术有什么遗症,也一直静悄悄地没有作声,宣鼎慢吞吞地爬起身子,进了房中将双手仔细清洗擦干,这才把画轴一丝不苟地卷起。
“死了几百年,你准备上哪儿找我的骨头?”公孙恣在画中冷笑,显然对宣鼎如此擅做主张草率行事仍有极大的怨气,他被宣鼎骂醒之后,自然也抱着重见天日的心思,可若是这心思当真要以命换命,他却是绝不肯的。
宣鼎不声不响地躺在地上,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,袖袂衣摆凌乱地铺展开,像一只在狂风中残存下的蝶,他静静地看着悠悠碧空之上厚重的白云缓缓行走,一动不动。
“你不能看到我的血白流。”宣鼎笃定地笑。
晨光挣脱秋云,凝住轻霜的屋檐下,一尊嶙峋曲折的太湖石傲然孑立,一道蜿蜒而下的红痕,像顽石泣下的血泪。
闹腾的画纸终于平静,向宣鼎的方向跳了一下,似乎想靠得再近一些,只是力所不逮,只好也静静地横陈在侧。
所幸这三天没有下雨,一直是晴朗的好天气。
《抱朴子》中并不曾明确写过关于这种阳魂盘桓阴魄投胎的事迹,有所关联的只有一种治疗离魂症的禁呪之法,然而在杂应篇中又极为简略地提到了一种封魂之术,宣鼎苦熬三天,又将自己编纂的《金石录》细细看过,寻了些关于还魂长生的蛛丝马迹,终于决定孤注一掷。
宣鼎偏过头,仿佛看到公孙恣气得跳脚的模样,极为浅淡的笑意中泛出一种得逞的狡猾,然后轻轻闭上双眼睡了过去。
但对生人损害极大,公孙恣万没有想到宣鼎当真愿意以命抵命,还想悬崖勒马赶紧脱身,却陡然觉得一眼漩涡将他团团绕住,莫名的力从四面八方压下来越收越紧,终于两眼发黑神智一空。
宣鼎嘶哑着嗓音咳出一口气,肆意流淌的鲜血像是被画卷吸干了一般,土地之上一尘不染,他颓然倒在门槛外,却忽然笑着喃喃道:“每次梦见你,我都要画一幅这样的画,想不到总算有个用处。”
这句话他憋了很久,也说不清到底是存心要恶作剧,还是真的有些藏在抱怨后的担忧,但他感受到了宣鼎的那一下颤抖——不经意间暴露的马脚往往最是真切,却仿佛放下千斤巨石,终于放声笑了出来。
宣鼎不理他,一反之前珍重的态度,将画往桌案上随手一丢,便捋起袖子快步出门去了,公孙恣在画里滚了一个天旋地转,又觉宣鼎气息渐远,忍不住翻出个白眼——在地上躺了三天三夜,宣鼎非得把自己洗得脱层皮不可。
“你